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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冷暖人生》

1949年国民党退守台湾后，两岸不断相互策反，以优渥待遇吸引对方阵营人士投奔，黄天明和朱京蓉就是所谓台湾空军的“叛逃者”。半个世纪后的今天，两岸政治氛围日渐和缓，但这些投奔事件的主角们仍未得到对岸的“宽恕”，面对故土家园，止于隔海相望，历史的一页迟迟未能翻过。 

回到大陆43年

我已由一个年轻人变成一个老头

也是满头白发

我心中总想自己的故乡在台湾

我虽不能孝敬老人

但在有生之年

应该回台湾给他们上上坟

探望自己的家人、亲友

看在我对家乡、亲人思念的情感上

请批准我返台探亲

50期飞行生—朱京蓉

2012年8月31日

冲出舱门的那一刻才意识到自己身在大陆了，不敢想象前方等待自己的是什么样命运

朱京蓉，今年72岁，现居北京。从2010年开始，他先后两次起诉台湾军方，要求批准他回台湾探亲，那里是这个普通退休老头阔别了近半个世纪的家乡。

朱京蓉，1945年出生于四川成都，父亲在国民党空军后勤工作，1947年一家人跟随国民党退守台湾，定居在台中大石里的眷村。

1962年，17岁的朱京蓉考入台湾空军幼年学校，在空幼学习三年后，朱京蓉顺利升入台湾空军官校。

在即将毕业时他曾向父母提出退学，但因当时家境窘迫，再加上母亲的一句话“你坚持的话，我们家就有救了”，朱京蓉选择了留下。

然而他的命运却扭转于49年前的一次飞行。那时的朱京蓉还是台湾空军官校一名前途无量的飞行员。1969年5月26日下午，朱京蓉飞完当天任务后，被要求再做一次仪表飞行，飞行教官正是黄天明。

朱京蓉：起飞后往北360度，出云后转弯转到海面，这时我没警惕以为还在花莲。我们在云上飞，云很厚像棉花一样，飞半天找不到地方，最后看到前面有个云洞。咚，就下去了。一看全四周都是山，山上有用石头拼起来的简体汉字“忠”字。

此刻的他根本没有想到，这次看来普通的飞行，其实是黄天明早已筹划许久的叛逃行动。当天，两人驾机从冈山机场起飞，一个多小时的飞行后迫降在广东省博罗县观音阁海滩。被当地民兵抓获后，两人被带到广州，安置在空军招待所，接受审查。

朱京蓉：当时还跟我们开了好几枪呢，嗞，子弹从我们头上过去，我们俩都吓得趴在地上。

然后他们叫我们把飞行服全部脱得光剩一个短裤，跟他们走。还叫我们喊口号，打到苏修，打倒美帝，打倒各国反动派，打倒蒋介石。

二

经过十几天的审查朱京蓉被认定为起义人员   “我只知道回不去了，见不到父母亲了，见不到亲人了”

1958年，台湾颁布《共产官员起义归来接待规定》。此后，大陆也出台了类似政策。而两岸策反的主要对象都是飞行员。

朱京蓉：比如空军，你飞U-2飞机回来好像是9000两黄金；你飞F-104是8000两黄金；飞像F-5，还有预警机是7000两黄金；再飞差一点的F-86是2500两黄金；像我们的T-33等是1200两黄金。当年这都是秘密了。那时候也有人过来过去的，我们也知道。但是作为学生来讲，我们当时没有考虑到说毕业出来要跑的。

经过十几天的审查后，朱京蓉和黄天明最终被认定为起义人员。1969年6月24日，两人被带到北京，在人民大会堂，他们与其他起义者一起受到周恩来的接见。

朱京蓉：周总理说，老黄你回来之前有没有跟小朱打招呼。回答“没有”。

当时我记得很清楚，一没有，整个气氛好像凝固了一样，大家都不知道怎么办。后来过了几秒钟，周总理说，小朱同志协助教官驾机起义成功，也是立功了嘛。开始我有点忐忑不安。后来这句话一讲基本上定性了，也算是跟他们一样是起义人员了。

朱京蓉：当时对投诚起义没什么概念。

很快，台湾空军总部得知了黄天明和朱京蓉投诚的消息，为了降低影响，军方并为对外宣布实情，而是将事件定性为飞行事故。宣布机毁人亡。

朱京蓉：我母亲到官校去领取遗物时，开始很难过，后来我们的队长匡彧跟我母亲说，朱老太太你不要难过了，你的儿子还活着，在那边。后来整个眷村，对我的哥哥弟弟妹妹背后也有议论，说是叛国的。警察局等也经常审计我弟弟，在他的身份证上面划了叉叉，我母亲说，活着就好。

三

黄天明“叛逃”谜底揭晓 

朱京蓉时隔14年辗转新加坡寄信给台湾亲人

1969年11月，黄天明、朱京蓉加入中国人民解放军，黄天明分至湖北老河口，担任空军第九航空学校第三训练团副团长，后在当地重新组织家庭。朱京蓉则分到河南许昌，担任第九航校第二训练团参谋。

文革期间，黄天明与朱京蓉保持通信往来，迫于当时的政治气氛，他们在信中不敢吐露心迹，直到一次黄天明来到朱京蓉所在部队检查工作，两人才有过一番深谈。

朱京蓉：从皮夹子里拿出小孩、老婆的照片给我看。他回来跟他太太有关系，太太家里出身很高，爸爸是海军上校，他跟他太太感情很好，但是他岳母就瞧不起他。她说你以后不要到我们家来了，我们家不欢迎士官家出身的人到我们家来，所以对他打击很大。

还有一个原因，他母亲得了肺病，在台南医院门口等抢救，因为一下拿不出两万台币的押金结果没抢救就死在医院的门口了。最后导火线就是他飞行事故被处罚当教官的事。

1983年，已经14年没有和台湾的亲人有过任何联系的朱京蓉，终于辗转托一位当海员的朋友，趁出航新加坡之际，转寄家书给台湾的家人。巧合的是，收到这封信的当天，正好是朱京蓉母亲的生日。

朱京蓉：我母亲过生日那天，我弟弟从外面回来看到信箱里面有一封信。一看是我的信，他不吭气，拿进去说，妈，生日快乐，给你送礼来了。我妈说狗屁，手里空空哪有什么大礼。他说，三哥来信。他们都高兴了。

1987年底台湾允许老兵回大陆探亲，隔绝了38年的两岸关系首次破冰。但因为有军职在身，朱京蓉一直无法回到台湾，第二年3月4日，母亲带着朱京蓉的两个妹妹来到北京，一家人团聚。此后，父亲也两次来到大陆探望儿子。

朱京蓉：都非常非常激动、高兴，没想到又能见到，以为这一生都见不到了。母亲问我最多的是在这里有没有受到什么苦。父亲最后一次回来的时候本来想在这定居，上面没同意嘛，就回去了。回去以后，全部心愿都完成了，他回去一个礼拜就走掉了。

朱京蓉：我母亲来的时候很恨黄教官。我就跟她说，你也不要恨他，他有他的苦衷，你恨他也没用，毕竟你儿子现在还活着。后来她到北京见了黄教官，黄教官说朱妈妈，对不起。我妈妈没吭气，点头就过去了，一笑泯恩仇。

四

被台湾列为叛逃通缉犯 只想有生之年回台湾给父母上个坟

1986年后，黄天明担任广州军区空军后勤部副部长，广州军区空军副参谋长，1995年晋升少将，2015年在广州去世。

朱京蓉：他在病危抢救的时候，我们从北京赶过去看他。后来他女婿跟我讲，朱叔叔是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被爸爸带过来的，我爸爸说这一辈子愧对朱京蓉。

1996，朱京蓉的父亲去世，四年后，母亲也因脑血栓过世。朱京蓉多方努力，想回台湾参加母亲的葬礼，但最终也未能成行。没能见到父母最后一面，是朱京蓉一生的遗憾。

2008年，台湾向大陆开放旅游，此时已经退休两年的朱京蓉以为自己终于可以回一次台湾的家乡了，但此后他才得知自己已经被台湾列为叛逃通缉人员。尽管朱京蓉多方努力，但时至今日，他仍然无法回到家乡台湾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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